地府于天界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的入口正处在人鬼交接处,活人不得进,鬼魂不得出,门口有面覆鬼面具的阴兵把守,青面獠牙,途径者无不毛骨悚然。

    因常年患有鼻鼽之故,沈既明对地府的潮湿瘴气十分敏感,刚踏进鬼门关就直想打喷嚏。脚下大片的曼陀沙华一望无际,忘川河上不时吟起空灵哀怨的小调,沈既明忍不住畏畏缩缩地往羲翎身边靠了靠。只有亡故的鬼魂才会踏足地府不假,也不知冥王大人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一个胆小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只会变为胆小鬼罢了,人家悲悲戚戚地离开人世,转头就一脚踏进这鬼火狐鸣的地界,恐怕还不等见上判官一面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好在寂夜神君冷若冰霜不怒自威,不但地府的门卫不敢拦,孤魂野鬼们也瑟瑟不敢靠近。沈既明像是得了靠山似的,紧紧跟在羲翎身后,就算是被诟病狐假虎威他也认了,没错,那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胆小鬼就是他本人。

    他想不通,天地二界鲜少有交集,虽在面子上平稳,实则相互嫌弃,连丰年过节都不愿派人走动,何况平白无故地邀人过来。那邀函上还点名道姓地说请寂夜神君来此小聚,要说冥王暗中没打什么小算盘,傻子也不信。

    沈既明记得羲翎以前说过的,压低声音道:“神君不怕是鸿门宴?”

    羲翎道:“正因如此,才带你来。”

    沈既明:“......”

    “我近日修为大减,其势只比从前更加凶猛。我以为神劫也不过这几日的光景。这节骨眼上冥王要找我,难说是揣着什么心思,不过也可能是我多心,毕竟狼男一事确是棘手,冥王才特来找我商议也说不准。”

    如此说来,沈既明这一趟的任务就是神君的贴身侍卫,羲翎可真是看得起他,万一真出什么事,以他们二人的实力而言,谁保护谁还说不定。

    地府四处飘荡着幽绿的鬼魂,有老实安详只等转世投胎的,也有生前死状凄惨,满心只想为自己复仇的。沈既明听得身后的异动,以他的耳力,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一只发了疯的厉鬼。

    那鬼声嘶力竭,他许是生前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极凄厉的音调。鬼兵们一向不喜这种不老实的,一脚将他踩在脚底下,任凭沼泽的腥气灌入他的鼻腔:“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他,你生前都斗不过,死了就能有能耐了?大爷我看过你的生平,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饼,至少死得不冤。你差不多得了啊,少在我们跟前狼嚎。震得人耳朵疼”

    须臾后,厉鬼被缚魂绳五花大绑地包成一只粽子,被阴兵们踢开了。

    沈既明莫名地透不过气来。

    沈家被挂在城门墙上的那一排人头恐怕不会比这男子的待遇好到哪里去。

    当然,天下人知道沈家人被屠尽了只会拍手叫好,若能知道这群人进了地府也要被人当球踢更要举国欢庆三日。然沈既明实在高兴不起来,先皇罪该万死,死一万次亦不足惜,可沈既明毕竟与他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沈家人最后的结局是沈既明一手促成,而沈既明身上也流着沈氏的血。他的父兄亲眷不知在哪层地狱忍受酷刑,他却能舒舒服服地在九重天上当神仙。

    天道不公。

    不知等羲翎办妥了正事,能不能允他去看看沈家亡魂。虽然不过徒增悲切,可他到底是......

    “哟,寂夜神君来了。”

    慵懒的声调将沈既明唤回了神,也不知是谁在这阴曹地府里还能端出富贵闲人的气场来。

    潮气浓雾中踏出一个人影,身着缎面浅紫皮袄,脖颈围着一圈毛裘,说话间隐约露出小片细腻的皮肤。

    旁的不说,此人看着不算年轻,少说也有不惑的年岁。然岁月不舍得苛待美人,纵使两鬓稍有斑白,可眉眼间艳

    丽是藏不住的。也怪沈既明书读得太少,一时只想得到风韵犹存这个词。只是拿这样的话来形容这般儒雅高贵的人未免作践的嫌疑了。

    此人必然在地府地位不低,又不像是冥王的会有的装束。那会是谁?